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傲慢的人狂言妄語會招惹嚴重懲罰
《安蒂岡妮》導演哈南.思尼爾 (Hanan Snir)訪談錄
首度應邀來台的以色列劇場作品——哈比馬劇院與卡梅里劇院聯合製作的《安蒂岡妮》,除了有經典希臘悲劇的深度供我們省思,為現代人轉譯打造的劇場詮釋,更是讓經典與當代劇場形式有機扣合的關鍵。執導《安蒂岡妮》以色列知名導演哈南.思尼爾,以其紮實的戲劇學養,結合心理劇與劇場表演技巧,是否將帶給台灣觀眾經典之外的震撼?本刊特地翻譯了以色列戲劇學者Rivka Meshulach對思尼爾的專訪,讓讀者先行探看導演的詮釋思考。
哈南.思尼爾小檔案
▲以色列最傑出的導演之一。1943年出生於特拉維夫,特拉維夫大學戲劇系畢業,曾於英國皇家莎士亞劇團擔任實習導演,跟隨導演彼得.布魯克。
▲1970至1972年於英國倫敦皇家戲劇學院擔任教師及導演。1974至1976年成為以色列貝爾薛法市立劇場的駐院導演。
▲1984年起擔任以色列哈比馬國家劇院駐院導演。
▲曾執導作品有:品特《生日派對》、莎士比亞的《第十二夜》、契訶夫《海鷗》、《凡尼亞舅舅》、史特林堡《父親》、易卜生《群鬼》、莎士比亞《威尼斯商人》等。
▲擁有波士頓心理劇學院心理劇文憑,得以結合心理劇與劇場表演技巧。

訪問=Rivka Meshulach 以色列戲劇學者
翻譯=耿一偉 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兼任講師
Q:為何《安蒂岡妮》要用這種方式演出,難道不能不要改編嗎?
A:它當然可以照本宣科地演,但對今日的觀眾來說,也可能會覺得演出毫無頭緒,沒有對話空間。希臘悲劇的結構,尤其是語言與主題,是屬於西元前五世紀的希臘世界。希臘觀眾對伊底帕斯神話的熟悉程度,就像我們對聖經一樣。觀眾對戲裡的習俗相當了解,而且活在同樣的宗教與儀式世界中。本劇使用他們熟悉的語言,不論是在個人宇宙和哲學層面都深深觸動他們,那是人在和他的命運、他的神、他在宇宙中的地位做搏鬥。
這齣戲是個盛大的公眾事件,而且劇中展現了無以倫比的驚悚感與難得一見的經驗強度,這是之前從未發生的事。那就好像在這齣戲之前的戲都不是戲一樣,更何況當時還沒有收音機電影與電視。
照我的觀點來看,我們是不可能在兩千五百年後,還能將希臘悲劇的語言與結構一字不改,照本宣科地演出,所以我決定對這些面向作出干涉。對從希臘文直接翻譯此劇的譯者Shimon Bouzaglo和我來說,最重要的工作是將這齣戲傳達成現代觀眾能了解的樣子,可以讓觀眾覺得它有趣與好看。我們都知道,如果一開始,台上傳來的任何話都不能為觀眾的大腦所理解,那麼台下馬上就會失去注意力。這不是說我們要降低語言的層次,而是說,我們試圖避免不容易理解的句子或空洞的概念。在同時,為了尊重觀眾,我們不想用填鴨的方式灌輸劇中主題,而且歌隊的歌曲還是採用詩意語言。不論如何,對我來說最重要的,是特定角色的對話與語言風格,以守衛的對白來說好了,都必須讓觀眾可以當下掌握與了解。我想,找出詩意語言與口語之間的對比與正確平衡,能幫助觀眾了解與消化歌隊的歌曲,因為他們的語言的確很花俏。
在此,我想強調一下,除了一首歌之外,我沒有省略掉原作的任何東西。相反地,我還將一些對我們不太容易當下理解的神話概念與事物,做了補充說明。對希臘古人來說理所當然的東西,不見得對現代觀眾也可以如法泡製。因此我加了一段前言,簡要地說明了伊底帕斯家族的故事,讓那些不熟悉這些典故的觀眾,可以知道台上事件的背景。還有,我將克里昂、安蒂岡妮、海蒙(Haemon)、特瑞西阿斯(Tiresias)等人的冗長獨白重新編織。

Q:您可以說明一下什麼是「重新編織」嗎?
A:我把獨白重新安排過了,也就是把克里昂長達兩頁的演說和安蒂岡妮也長達兩頁的回應捨棄。我將這兩段獨白混合成一種角色間較為戲劇性的對話內容。否則,這些長段獨白對現代觀眾來說可能很難理解,也沒有耐心聽下去。對我來說,重點在於保有台詞完整性的同時,能繼續保持戲劇張力。以歌隊來說好了,在原著中,歌隊只在克里昂獨白完作出回應,但在我的版本裡,歌隊卻是適時地在衝突出現時說話,也保持了演出張力。

Q:您這樣會不會也竄改了原始劇作中的古典材料嗎?
A:希臘人也必須將這些作品翻譯成現代希臘文,不然的話,當代的希臘觀眾也無法明白它們。因此,如果文本是無法理解明白的,那我就必須說明那些有疑問的概念或事物。在我的觀念裡,文本不是神聖的。我認為真正神聖的,是劇作家索福克里斯的中心理念,還有他想傳達的教育與道德訊息。

Q:索福克里斯想傳達的訊息為何?
A:接下來我說的都不是什麼新鮮觀點。我相信這也是索福克里斯的真正想法。這齣戲警告那些持極端觀點的人,反對人類的頑固與傲慢。當然,我們也可以在目前在種族、國家與信仰的政治敵對狀態中,看到類似的情形。不同意見的衝突存在世界各地,甚至在家庭結構之內。人性傾向於堅持己見而不願聆聽不同想法,對他人沒有抱持同理心,這些最後都會導致毀滅與災難。

Q:您認為這兩個對立主角——克里昂與安蒂岡妮——誰是比較對的?您在劇中有特別支持某一方嗎?
A:絕對沒有。我沒有偏袒任何一方。他們都同時是對的,也同時是錯的。這就像是互相衝突的對立論點一樣,每個人就自己立場來看,都覺得自己是對的。而對方的想法一定是錯的,無法理解,不可能向對方屈服的。我們若從一個反諷的角度來看全球和個人衝突,會發現每個真實的衝突都是發生在彼此都自認為是對的兩方,而大多數的情形都是公說公有理,婆說婆有理,無法斷定到底誰才是對的。因此,解決這些衝突的唯一方法就是彼此和解,協調,互相傾聽彼此的聲音,讓彼此的步調能逐漸一致,並學習從對立者的眼光來看自己。從戲劇的層面來說也是如此,去決定克里昂和安蒂岡妮誰是對的,其實並不是個恰當的做法。我的導演工作則是在強化這兩個立場的對立性。安蒂岡妮想要埋葬他哥哥的慾望是源自神的律法與家庭道德的壓力,自然有其正確性。相反地,因為對無秩序狀態的恐懼,克里昂試圖將法律與秩序加在剛飽受戰爭摧殘的國家身上。他宣稱他不能允許對試圖毀滅城邦的背叛者的埋葬。所以克里昂對他自己家族內親人實施如此殘酷的命令,也是他的道理存在。如果這兩個主角都願意放下身段,試圖去了解對方的動機,那麼就有可能達到一個令人滿意的和解。

Q:我們都知道對任何導演來說,希臘歌隊永遠是最難處理的。
A:我們永遠無法知道希臘歌隊對古代觀眾的原始意義與影響為何。我努力讓歌隊在劇中的角色變得更有意義與必要,而不只是存在於原作中擔任傳遞與評述的多餘功能。我對過於獨斷的感受感到恐懼,再一次,我們聽到歌隊中傳來類似長者對年輕人的諄諄教誨。對我來說,歌隊的重要性是必須被強調的,不論我們是否接受或反對他們的觀點,這都會把劇中主角的對話引導到一個有意義與生動的對話當中。有時我會讓某一個人的聲音來代表歌隊說話,有時是是四個人一起說話。有時歌隊也會自我矛盾,或者改變意見,就像今天的公眾想法一般,民調結果總是變動而不可捉摸的。
我把歌隊的成員轉化成是來自過去的社會賢達,是每個人都知道的公眾人物,他們經歷過戰爭,曾服務公職,長年下來累積了寶貴經驗與智慧。底比斯的老者替公眾發聲,有時還代表一種屏障與教育功能,警告主角們不要犯了傲慢的罪,祈求和解與忍讓。而索福克里斯想法總結於本劇結尾:「傲慢的人狂言妄會招致嚴重懲罰。」這個教訓使人老來時小心謹慎。”

Q:儘管製作《安蒂岡妮》會遭遇許多困難,為何您還堅持要演出此劇?
A:當真相被訴說出來時,我們要能保持中庸之道。我想我們需要多欣賞這些古典劇目,因為它們讓我們從日常生活的繁瑣中脫離出來,將我們提升到精神的領域,讓我們體驗到那些在我們淺薄生命之流所無法體驗到的事物。這些劇將永恆的宇宙與人性問題擺在我們面前,呈現長久以來男與女、父與子、國家與宗教、人和神、生與死之間的衝突。只有古典戲劇才能把我們從俗世活動帶領到精神的領域當中。


《安蒂岡妮》劇中帶著面具的歌隊暨歌又舞。(國立中正文化中心 提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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